文/盧建銘、許淑真、張進財頭目(撒烏瓦知部落代表人)
撒烏瓦知部落抗爭的啟示
桃園縣大漢溪北側的新生河階地上,阿美族人建立了撒烏瓦知部落。鄰近地區還有上游瑞興國宅內的瑞興部落,以及崁津大橋下的崁津部落,除此之外,仍有大約幾十戶零星的小聚落分散在三、四個新生河階地上。
2008年年底,為了興建鶯歌到大溪河濱公園的自行車道,縣政府行文通知要拆除達魯岸部落。為了抵抗政府拆除維持基本生存的房屋,大家選舉頭目,並命名為Sa’owac niyaro’(撒烏瓦知部落),sa’owac原意為河邊、海邊或邊陲。在人民火大聯盟和苦勞網的協助下串連了三鶯部落、崁津部落和各界社運團體,開始到縣政府及行政院進行陳情,始終未獲得任何回應。2009年2月在行政院進行抗爭,並首次取得行政院原民會一個星期協調期限的協議之後,卻在隔日早晨遭到縣府突襲拆毀家園。2009年3月,部落在現地著手重建家園,經過一整年的整建之後,除了恢復了原有的基本生存權之外,也透過部落組織所集結的力量,慢慢地建立更接近原鄉經驗的生活文化,也希望找出能夠適合未來世代的生存方式,並期望能將這樣的生活方式,傳遞給漸漸要斷絕文化根源的子孫們。
在重建部落的過程中,不只是建造未來的住所,同時也漸漸了解,不能只是恢復安身之地而已,如果不能夠找出部落和社會都能夠同時接受和尊重的生活方式,拆除的歷程遲早還會重演,部落內年長的老人將更難以承受這樣的心理衝擊。
目前居住在桃園縣大漢溪段的阿美族人,大約有7個小群落已經接近千人左右的生活人數。近年來都會休閑觀光的觸角一直向外延伸,河濱新生河階地的開發,始終都忽略都市原住民在河濱生活的事實,刻意的和歧視性的忽略,都造成了都市原住民實際上和心理上的傷害。在一年的訪察過程中,發現已經讓大家回想起花東地區喪失土地被迫離鄉的傷痛,在這些故事裡,國家玩法、奸商放高利和民族歧視,使得阿美族人的大家庭瓦解,姐妹兄弟們被迫分散流離在西岸各地。
實際上,這樣的迫遷至今仍持續進行著;或是說,以規模更大、更全面性的方式進行著,特別是崁津大橋上游約600公頃 花卉專區供財團開發的計劃,崁津大橋到武嶺橋之間的河川改善計畫中,拆到只剩一戶還在頑抗,還有武嶺大橋下游預計於今年九月將執行農地全面收回。
消極上,為了避免冷漠和無知使我們自己淪為加害者和壓迫者,積極上,成為調整社會結構和倫理的一員;也許我們的社會大眾應該要開始去理解、體會或試著回答一些疑問,包括:
「為什麼以阿美族為主的都市原住民會聚集在河濱?」
「如何理解河岸阿美的生活文化?」
「為什麼河岸阿美是當代重要的文化資產?」
「當代社會可以朝向什麼方向?藉著河岸阿美來建構我們多元豐富的文化!」
河岸阿美民族遷徙的樣貌
由於抗爭的初期,大家停止部落外所有的工作及活動,依靠社會人士的小額捐款來生存;透過部落會議及禱告,建立了抗爭的精神,包括「重建有尊嚴的部落生活方式」和「希望外界以尊重而不是憐憫的態度來看待部落」。住在adawang(聚會所)大帳蓬裡,漸漸的凝聚出同時根源於傳統習俗及社會抗爭的部落意識。一起睡帳蓬、集體開飯、開會、禱告、勞動、打掃環境、烤火、飲酒和唱歌跳舞,恢復成過去花東地區共食、共罪、共責的部落生活;這樣的生活方式非常不同於抗爭前的生活方式,反而比較像祖先們進行部落戰爭時期,或者是部落進行ilisin(豐年祭)全村動員籌備的時期。
撒烏瓦知部落原先是由talo’an逐漸發展出來的集居型態,集居的表面因素是來自於開墾耕地權利的不斷分割,每分割一小塊田出去,就引入了一間talo’an。最早的開墾戶願意將農地分割出去,首先是因為土地的開墾範圍越來越大,生產力也越來越高,然而隨著自己年紀的增長,勞動力卻越來越弱,子女耕作的意願又不高,因此會將土地及生產技術分出去。其次是喜愛與族人聚集生活的傳統習俗,遷入都市的族人有幾種常見的聚集方式,包括「共同工作」、「家族家戶拜訪」、「共同採集野餐」、「族語教會聚會活動」、「拜訪有墾地的族人」。其中「拜訪有墾地的族人」是最喜愛的方式,在talo’an裡可以分享豐盛的家鄉食物,可以烤火聊天,也可以飲酒和大聲歌唱;這是都市環境無法提供的生活情境。第三是族人對慷慨、分享、助人及只取所需的傳統習俗,這樣的習俗使得田地的分割轉讓變得十分低廉或甚至是無償割讓。
因為這些因素,族人漸漸在河濱的墾地裡聚集,「親戚」、「教友」、「同事」、「同鄉鄰居」是各戶的相互關係。撒烏瓦知部落最主要構成是「親戚」成員,佔了大約六成,曾經是最大組織,是由七姐妹為核心的親戚關係,這樣的親戚關係架構在原鄉cicay paparodan(女性直系親屬團體)的習俗,是由一個母親所繁衍下來的親屬集居關係,是秀姑巒地域pakaina’an (母系血系群)中最親密的關係。除了cicay paparodan以外,其它的關係分佈都很平均,但是都是複合的關係;也因此部落人口的原鄉分佈會呈現固定的範圍,撒烏瓦知部落族人的原鄉分佈,集中在秀姑巒溪流域和秀姑巒溪出海口鄰近的海岸地帶。有趣的比較是,鄰近的崁津部落卻是以靠近台東地區的阿美族人為主,在2009年兩個部落的 ilisin時,只是從服裝上就可以明顯分辨出來。
從這些因素來看,撒烏瓦知部落所顯示出來的是「民族遷徙」的課題,幾萬阿美族人在都市裡四、五十年的漂流,沒有被現代社會消耗殆盡,反而卻能夠在都市的邊陲,重新建立新的民族部落。這樣的事實,對於全世界不斷同化消失在現代社會的原住民族,應該是重大的啟示。(未完,待續)